而我们，却让它发芽了，长霉了——心里，又不禁一阵阵，刺痛。

5

父亲去世后，老家只有妈一个人。我和妹妹们多次说，你都辛苦一辈子了，不用再那么辛苦地种地了，就呆在城里，我们供得起你。但她不。

妈辛苦，我们兄妹都知道——爸体弱多病，捧了多年药罐子，我们家，就全靠妈撑着。盘儿带女，本就艰辛，家里地里，她也得操心，自然更难。现在，儿大女成人了，村里人都说，你该静下心来，享清福了——她却一直不愿意。

妈说她是劳碌命，闲不住。她知道我们都要上班，早出晚归，她在这里呆着，除了吃饭、睡觉、看电视，没啥事做，闲得慌。我们要她到街上逛，她说，不买不卖的，成天逛，也没啥意思。

我其实知道，妈性子强，好面子。她不愿给儿女增添太多负担，也不愿让人闲话，更看不得脸色——很小的时候，我就常听妈说：我这人，冷茶冷饭吃得，冷言冷语受不得。

所以，任我们怎么说，她仍坚持呆在乡下，继续种地。

6

淘米煮饭，米是妈背来的，倒油炒菜，油是妈背来的——这些年，我们每次回去，都像土匪，拿这样，带那样，全挑好的;妈每次来，都一大背篼东西：米，面，油，时令的瓜果、蔬菜，葱葱蒜苗什么的，也全是好的。

每次看到她背来的东西，都禁不住想：从乡下老家，到街上赶车，两里多地;下车后再到我家，一里多地，妈不舍得打出租车，全靠她背;还要上六层楼，好几十级楼梯——那么一大背篼，我背起来都觉得吃力的啊，妈那么大年纪，会怎样沉涩?

我不知道。

我只知道，到这城里十多年了，我们家几乎很少买米、买油——我们吃的，是妈种的稻谷打的米，是妈种的菜籽打的油，是妈种的麦子磨的面。妈一直坚持种地，正是为着这个。

城里啥都贵，这些不要钱。妈说。

自己种的，吃起来放心些。妈又说。

你们都盘儿带女的，能省几个是几个。妈还说。

妈说这些时，总是笑着，脸上，有微微的得意，和快慰。

7

很多时候，觉得自己非常失败——除了叫她一声妈，除了逢年过节、生期满日，给她拿点钱(那些钱，她大多存着;我买房，向她借了八千，现在都没还)，这个儿子，这个让她骄傲的儿子，这个在乡人眼里还算有出息的儿子，几乎没为她做过什么。

当然，也还有一些文字。《割麦的母亲》、《打工的母亲》、《总与一缕炊烟有关》、《霜路无迹》、《母亲和那口老掉的井》……有好几篇，被广为传播，甚至成为试卷，被学生阅读、分析、理解，成为范文，被学生背诵、舍弃、模仿。